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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类

一百米

发布时间:2015-09-09 00:00:00    来源:    作者:

 刘一兵教授和妻子在进城的时候,先后接到了两个电话。

大学在城郊,离市中心30来公里,这样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这么些年,高校在扩张、城市在发展,当初,位于市中心的大学,因为面积小,根本不能满足办学需要,于是就和当地政府协商,在郊区再建一个校区,新校区刚开工的时候,感觉这里属于典型的农村,荒郊野外的,很多老师都不愿意搬来。然而,才过了6年,新校区已经很漂亮了,配套设施也跟上了,生活工作都与在市中心差不多。特别是空气,非常新鲜,呼一口进去,就感觉到了营养。再有,就是这里的蔬菜质量更好,一大早,就有郊区农民挑着刚摘的蔬菜到大学家属区后门,早起散步的老师或者全职太太、保姆,这个时候就围了上去,挑选各自所爱。买者感觉比超市便宜,质量更好;卖者感觉比挑到城里去成本更低,更轻松。久而久之,买卖双方就形成了默契。

刘一兵教授两口子和众多老师一样,喜欢早起散步和买菜。

日常生活所需在新校区基本都能解决。但是,新校区的老师或者家属,仍然隔三差五要回市中心。原因众多,有的是在老校区还有一套房,要打扫一下。有的是需要添置什么大件了,去大商场选购。还有的是生病了,去市中心的大医院感觉要稳妥些。

今天是星期六,刘一兵教授没有课,老婆就和他商量去市中心一趟。说真话,刘教授的工作并不辛苦,每周就那么几节课,上完走人。其他有名气的教授还到处走穴,不是参加学术交流,就是外出讲课。不是专题辅导,就是普度众生。学校有一个经济学教授,在外面专门教别人炒股,蒙对了几支股后,个别信徒发了点小财,就口口相传把他奉若神明,于是,教授的身价倍增,讲一堂课的费用飙到了五位数。刘一兵教授是搞哲学的,在这个时代,似乎并不那么吃香,不过刘教授在哲学方面的造诣,在这座城市甚至全省还是有名气的。刘教授曾问经济学教授:“你炒股挣了多少钱?”经济学教授嘿嘿一笑:“我从来不炒股!”再问原因,回答说,炒股是一赚、二平、七亏本。明白了这个道理,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原来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刘一兵明白,这样的人不在少数。特别是大学里,啥评论家、经济学家、理论家,哪一个不是耍嘴皮子?就连自己,也是这路货色。看穿了这些,刘一兵教授就比一般的教授洒脱一些,不会为了啥项目啊、职称啊、职务啊而奋不顾身。老婆不像其他女人,希望自己的老公挣大钱、做大官,对他的最大要求就是平平安安、本本分分。他有时间的时候,就爱和老婆散步买菜,甚至陪着看韩国的肥皂剧,心境相当平和,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高人风范。老婆在市级部门上班,工作很轻松,因此在家的时间就比较多。人过中年,社会活动少了,特别是女人,自然就把重心转移到了对家庭的经营上。虽然老婆感到,至今这一生还是成功的。但有时候,对儿子的学习特别敏感,对老公的电话更加敏感,这两个“敏感”,让老婆时刻感觉自己将失去老公和孩子,因此抓得更紧。尤其是刘一兵的电话,老婆最上心,哪怕是装着若无其事,那一颗心,却始终跟随耳朵在聆听。刘一兵教授知道后,说,你这是更年期到了,可老婆始终不承认。久而久之,老婆胜利了,刘一兵教授更加将就她,在接电话的时候,为了打消老婆的疑虑,干脆开免提。

这次进城,也没有特别需要办的事。老婆的动议,无非是看看老刘的态度。没想到,刘一兵教授立刻就答应了。吃过早饭后,两口子就不紧不慢开车进城了。

一上车,老婆的话就多了起来,看见周边的变化开始大呼小叫:“老刘,你看看左边,什么时候又修了一个公交站了?”还没有等刘教授回答,老婆又说:“怪啊,才几天没有出门,这里怎么又修了一个休闲广场!”刘一兵教授感到,城市的变化确实太大了太快了。以前的荒郊野外,如今都高楼林立,以前是绿油油的庄稼,现在是宽阔的大马路了。

这个时候,刘一兵教授的电话响了。老婆马上停了口,表情有些紧张。刘一兵教授说:“我开车不方便,你接一下电话!”

老婆说,“那我就接了。”拿起电话看了一下,说,“没显示姓名,接不接?”刘一兵喊老婆大胆地接,自己安心开车,有什么重要事情转告一下就可以。他这样做,表明了自己的坦荡,也表明了对老婆的信任。

老婆就接了。老婆没有说几句话就把电话挂了。

刘一兵教授问,什么事情?

老婆就哈哈大笑。笑得刘一兵教授莫名其妙。老婆笑够了,才说,是一个诈骗电话!老婆补充说:“电话说,他是中纪委的,喊你去协助调查一个案子。”刘一兵教授一听,也哈哈大笑起来。不是吗?这些年的诈骗真是层出不穷,有时候是告诉你,你亲人遇车祸了,叫你马上汇几万块钱救命。有时候是说你在什么活动中中奖了,赶快汇多少税款好领奖。还有是告诉你中央电视台搞什么活动,你参与了,得了个二等奖,只需要交很少的钱就能够领到价值十几万的家电。

两口子终于笑够了。老婆才恶狠狠地说,看来,骗子还真把你当成没文化的人了。刘一兵谦虚地说,可能骗子不知道我是一个教授,并且还是搞哲学的教授,不然,也不会浪费电话费。

(二)

今天,老婆准备去商场买一件衣服。对于陪逛这件事,他们结婚之初就有协议,那时候新婚,老婆也是去买衣服,刘一兵跟着去了,当然,那个时候,刘一兵还只是一个助教,连讲师都不是。老婆为了买一件衣服,把整个商场逛了一遍,又反反复复地比较,最后,才买了一件。为了这件衣服,刘一兵陪着老婆整整走了3个小时,脚都走肿了。但是老婆每次都是这样,没有一丝改变,老婆的理论是,有比较才分得出优劣,“买东西就是要货比三家!”刘一兵是搞哲学的,当然非常赞同这样的观点,只是表示,自己确实没有逛商场的兴趣。就和老婆商量,以后你逛商场的时候,我就找一个地方喝茶等你?老婆一想也对,自己老公对购物不感兴趣,给不了意见,让他当参谋,简直没有任何作用。因此,就这样约定了。

刘一兵教授把老婆丢在商场门口,说了一句,我去把车洗一下,你买完就给我打电话。老婆说好。就直接进商场去了。

刘一兵教授就把车往洗车场开,穿过一条中心街,再拐入一条小街,左转200米就到洗车场。对于这个城市,他还是比较熟悉的,土生土长的本城人,当初博士毕业后,省城几所大学都要他去,但是,出于对这座城市的热爱,他还是选择了母校。

快到小街的时候,刘一兵教授的电话响了。他把车停在街边,看电话是一个本地座机,就接了。对方问:“你是刘一兵教授吗?”

刘一兵听对方口音不像本地人,就迟疑地回答,是的!

对方说,我是中纪委专案组的,请你马上来清风大酒店协助我们了解一些事情!

刘一兵教授一下愣住了。“中纪委”“专案组”这些一听就吓人,之前在车上挂了电话后和老婆反反复复研究过,难道是自己认识上有偏差?专案组还真找到自己头上来了!

看来刚才老婆接的电话,还真不是什么诈骗电话。这些年,反腐风暴一个接一个,官场中人,一听见“中纪委”找上门来,大多心中一沉。

刘一兵教授连忙说,好的,我马上赶过来!对方就撂了电话。他顾不得洗车,这个时候,迫切需要知道的,是自己作为一个大学教授,有什么事惊动了中纪委,还专案组?

 

(三)

当然,中纪委和专案组进驻本市,早已在社会上传得沸沸扬扬,这源于本市的一起腐败案。一时间,清风市官场人心惶惶。当然,人心惶惶的是那些有问题的人。据外界传言,可能要涉及不少干部。

专案组到来,这消息不胫而走。为了验证,很多市民就以散步的形式,去清风大酒店门口探望。清风大酒店位于市中心,是市委市政府的接待中心,环境优美,周围小桥流水,山清水秀。清风大酒店经过数次改造,如今已是38层高楼,站在楼上观望,真是一览众山小,感觉美不胜收。果然,清风大酒店门口已经有武警站岗,往里一看,到处都是公安,整个大酒店周围戒备森严,让人肃然起敬。

有几天时间,全城都在议论“专案组”,很多老百姓都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特别是本地的网络社区,网民每天都发布一些似是而非的信息,吸引了成千上万的网民参与。刘一兵教授两口子不信谣不传谣,但是,在心里还是过滤了一下。老婆是机关一个小职员,不会有什么问题。怕就怕刘一兵教授有什么事情。老婆担心,他申报过项目、带过研究生、外出走过穴,即使经济上没有问题,那生活作风方面呢?老婆越想越怕,就在车上挂了电话后和刘一兵教授促膝谈心。

老婆说:“老刘,我们认真梳理一下,看咱们有没有问题。”

刘一兵教授不说话,看着老婆,用眼睛回答:怎么梳理?

老婆看刘一兵态度不积极、热情不高,就进一步阐明利害关系:“这几天还在坦白从宽的自首期,听说某某主动去退了80万元,某某也去退了70万元!”

老婆说的某某和某某,都是本市头面人物。刘一兵教授当然知道,也明白这几天专案组正在要求大家去主动交代问题,被誉为“坦白从宽期”。老婆说得严肃,不由得刘一兵教授也跟着紧张。

老婆就开始过滤:“经济问题不好说,你总在项目经费里用过千二八百吧?即使没有这样的事情,那你也还有其他经济问题。”

刘一兵教授生气了,我有什么经济问题?

老婆说,正常纳税了吗?比如稿费、讲课费、评委费,个人收入超过一定限额都需要纳税的。

老婆这样一说,刘一兵教授才记起还真有这样的事情,于是解释说,不都这样吗?

老婆不再纠缠这个,这是一个普遍现象,这样的人多了去了,就是查,也不会只查他家老刘。老婆担心的是生活作风方面。老婆说,你经常在外面出差,也没有人跟着,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刘一兵教授感觉自己受了侮辱,恶狠狠地回击道:你这样乱猜疑,我没有问题也要被你说出问题的。未必,你还真希望我有问题?

见老刘生气了,老婆口气软了,说,我还不是为你好,为这个家好!老婆悠悠地说,最近几天,凡是被叫到大酒店的,很多进去了就没有出来,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

刘一兵教授就和老婆分析,这次动静这么大,主要是针对那起贪腐案,你想想,我想参与进去和专案组的朋友喝喝茶还没有资格呢?

老婆说,最近已经很多人没有出来了,据说已经转移了,情况越来越复杂,我也是担心你啊!

刘一兵教授信誓旦旦地说,放心吧,我不会被叫去的。我没有鬼,怕什么!

老婆很难得地拥抱了刘一兵教授,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四)

恰如分析的那样,专案组来了3个月,谈话的人进进出出几百人,有的已经刑拘,有的已经移交,有的反反复复进去很多次,却从来没有找过刘一兵教授,连自己和老婆都开始忘记这事了。真是没有想到,专案组还是找上门来。刘一兵教授的第一反应是,他们可能找错了人。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车刚到清风大道,正准备拐进大酒店,车就被站岗的武警拦住了,这个时候,一个带工作牌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你是刘一兵教授吗?”

刘一兵教授点点头,仍然车不熄火,想往里面开。对方说,请你下车。

刘一兵教授就下了车,跟着对方走。来到治安亭,里面有3个人,其中一个站起来,很礼貌地请刘一兵教授交出车钥匙,还有手机。刘一兵教授就把兜里的东西全部掏了出来。对方把约800元现金理了理,还给了刘一兵教授,并把一个绿色吊牌给了他。这个中年人就带着他继续往里走。

带路的人回头看了一眼,说,请把牌子挂上。刘一兵教授老老实实像挂工作牌一样,把这块绿牌子挂到脖子上。其实,刘一兵教授平时没少挂各种各样的牌子,有“评委”、“嘉宾”、“教授”、“主讲”……多了去了,这次究竟挂的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

一来到这里,他的大脑就懵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感觉自己很机械,对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他最大的疑问是,到底喊我来干什么?

一路走来,刘一兵教授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52年的人生,“小问题”肯定有,只是自己不记得而已,真正违法乱纪的事情还没有,这点,他是有底气的。这样一想,他就昂起了头。

来到大厅,带路的人完成了任务,把他交给在大厅等候的其他人。对方和带路的人一样的穿着、一样的工作牌。把刘一兵教授的吊牌核对了一下,就说,跟我来!

刘一兵教授被带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里面早有三个人在等着他。

刘一兵教授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心里不免忐忑,就站着等对方发落。

中年人示意他坐在对面的独凳上。

刘一兵教授刚一落座,中年人就说:“叫你来是核实一个问题。你是教授,应该明白我们的政策,要实事求是!”

刘一兵教授说;“我明白,我一定如实回答所有提问。”对方说,那就好,我们开始吧!

刘一兵教授点点头。

对方问,某月某日的晚上,你和哪些人在一起吃饭?

对方问的时间都过去快半年了。刘一兵教授怎么都回忆不起来。

他想了一会,回答说:“我没有记日记的习惯,所以真回忆不起来了!”

对方问,是不是在某某大酒店吃饭?有某某、有某某参加?

刘一兵教授老实回答,好像是!

对方再问:“你们是不是每个人得了一个2000元的红包!”

一下就涉及经济问题了。刘一兵教授愣了一下,仍然如实回答:“是收了一个红包,具体是不是2000,我忘记了!”

对方说,他们都说是2000!

刘一兵教授说,既然他们都说是2000,那就肯定是2000。我经常收到这样的红包,因此,对钱没有什么概念!

对方问:“经常?”刘一兵教授回答说是的,解释说:“自己经常被邀请参加当评委,这个红包应该算专家审读费或者评委费,收这样的辛苦钱,应该没有违反相关规定!”

对方不置可否。

刘一兵教授说,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是本市的某某奖评选完成,评委在一起聚聚。

对方来了兴趣,是不是某某参加了?

刘一兵教授说,是的,他是评委会主任。

对方“哦”了一声,之后问:“除了谈这个奖外,有没有涉及最近传得很厉害的贪腐案?”

为了表示慎重,刘一兵教授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努力回忆那天晚上的情形,很肯定地回答道:“吃到中途,接到家里电话,说儿子想吃烧烤,让我带几串骨肉相连和鱿鱼、韭菜、牛肉回去,我也不喜欢喝酒,因此就提前回去了。”

对方问,还有呢?

刘一兵教授回答,那天晚上的事情就这些,钱我确实拿了的。

三个人互相看看,就把记录给刘一兵教授,请他签字。

轮到刘一兵教授疑惑了:“就这样简单啊?”这一问,把对方也搞懵了,互相看看,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就盯着刘一兵教授看。

刘一兵教授不自在地解释。说,你们还没有问我叫什么,做什么?我以为还要问很多问题。

中年人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没有异议,请签字!

刘一兵教授认真看了一遍记录,感觉和自己说的没有出入,就签了字。三个人站起来热情地和刘一兵教授握手:“感谢配合!”

 

(五)

出来比进去轻松多了,仍然有一个人带路,刘一兵教授就怡然自得跟在后面,再看这些执勤的干警也没有那么紧张了,就不紧不慢丈量着脚下的路。拿回手机后,打开一看,上面有老婆打来的8个未接电话和一条信息:

跑哪里疯去了?怎么关机?是不是和专案组的朋友喝茶去了?

前面两句是老婆生气了在质问,后面一句明显是老婆在开玩笑。刘一兵教授就打老婆电话,一接通,老婆就紧张地问:“你在哪里?怎么不接电话,人都急死了!”

刘一兵教授就装着语气沉重地说,我在清风大酒店,专案组正在找我谈话,请你也马上来一趟!

老婆马上挂了电话,一会就打的到了。刘一兵教授对老婆努努嘴,笑了。

刘一兵教授带着老婆去取车。老婆一直问出了什么事情。

刘一兵教授一言不发。车已经开出来了,他才问,衣服买好了吗?

老婆说,没有买。我一进商场,就接到儿子电话,我才想起,今天应该给儿子寄生活费了。于是就给你打电话,老打不通。

刘一兵教授哈哈大笑:“我在和专案组的朋友一起喝茶,哪有时间接电话!”

老婆问,出了什么事情?刘一兵教授回答,没有问题,就是喝茶啊!

老婆仍然忧心忡忡。刘一兵教授就说,走,去给儿子寄生活费!

老婆说,好!

刘一兵教授突然说,老婆,你知道清风大道到清风大酒店多远吗?

老婆看看他,迟疑地说,不知道!

刘一兵教授说,我告诉你吧,是一百米!

老婆质问,你都进去了,还有那闲心量多远?

刘一兵教授带着哲学的口吻解释,你别小看这一百米,好多人没有走完它就瘫软了。最后自豪地说:“我心里没有鬼,当然啥都不怕!这一百米,我走得器宇轩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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