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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 境

发布时间:2015-01-16 00:00:00    来源:    作者:


 
 

树  境

                                  ■韩志强


树是有记忆的。树龄越长,那种记忆就越深刻,让人心绪难平。

黑枣树,作为一种较稀见的树种,在我记忆中好像只有老家华北平原上才有。它生长很慢,但枝繁叶茂,所结之果青涩如嫩银杏般,状如蓝莓,个头却只有普通枣子一半大。正因为少的原因,望之就会从心底里喜,老家东邻便有一棵。记得幼时偶与玩伴一起从我家房顶跃至东邻家房顶,赓即伏下,静至屋檐处,伸手去捋树枝长至檐边的青色黑枣,若是邻家青年人睃到了,定然会吼骂,甚至顺手捡一土块佯投来,若是他家老太太看到,则会反复地念道“还青呢,糟蹋呵”。这种偷窃行为一旦败露,大家会哄然胡狲散,但也总有得手的时候,因为我们心里一直惦记着呢。我尝过黑枣未熟的味道,异常涩口,便再不去惦记了。
大约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小妹韩一日小心翼翼地捧回一株黑枣树苗,一拃长,蔫蔫的样子,根上还带着拳头大的泥团。不知是从哪个角落或田间地头发现的,就挖了捧回来,央着母亲在院里种下。母亲将树秧子种在家中影壁墙后,家里常用的水缸就在那里,可以顺便常浇水。那棵蔫蔫的苗竟然活了,真是奇迹,便也不再留意,待我离家时,那棵苗已长得比我还高一些了,及至全家迁入小城里,再搬进大都市,转眼数十年了,前几年还听说村里常有调皮孩子翻墙去我家偷黑枣,才又想起那棵黑枣树,还有当年的我。
去年回乡,因年久失修,老家东屋塌了,北屋顶也坍了一半,院内灌木丛生,唯此黑枣树郁郁葱葱,在那些疯长的小树中独立,俨然一棵真正的大树了。凝视它许久,用心与它平淡地交流。这家的儿子已离家数十载,时而回来匆匆忙忙看一眼,而这棵当年不起眼的小苗,竟然忠诚地屹立在家中,茁壮成长,默默无闻地见证这个家三十年,守护这个家三十年。
房屋年久,会坍塌,也会重建;时间久了,人会老去。那时,或许只有这棵树,会成为这个家的象征,成为游子归乡可寻的记忆。

除了黑枣树,家门外还有一棵老枣树。在我刚记事时,那棵老枣树就已然存在二三十年以上了,因为后来我曾爬上去使劲摇过,没摇动。现在算来,应该有七十年的树龄了,真得尊称它为老人家。它同院里的那棵黑枣树一样,像忠诚的仆人,守卫着这个家,守望着这家的主人,守护着这个家的记忆。
记忆中,每年三月,忽一夜,密密的、黄黄的枣花落了满树,那股淡淡的香味便弥漫开来,连续多日,巷子里都是那股味道,引得满树蜜蜂飞舞,也引得那时的我在树下痴坐仰望。
中元节时(七月十五),赤烈的阳光已然将青枣向阳面晒成浅红色,不过还没熟,吃起来味道不是甜的,熟透时要等到中秋节去了。到那时,老枣树上密密的枣儿,都已被晒成深红色的了,如玛瑙般,个头饱满,甜脆可口,这便是最好吃的了,现在城里买的干枣永远没有那种鲜味。因树在门外,常会有小孩路过时拣个土块投上树,噼啪就会落下几颗熟透的枣儿,抓了便跑。每到这段时间,我会常守在树下,防着偷吃者。
八月十五一过,便是枣子的收获季节,村里人称作“打枣”。那是最快乐的时光,往往是父亲或堂哥爬到树上,手执长竹杆,逐枝敲打,枣子便如雨落下,我们在树下拎筐拣枣,常常边拣边吃。也会有不少枣子掉在背上、头上,砸得生疼,也顾及不了,收获的幸福会冲淡一切。
那棵树干茁壮、枝叶舒展的枣树每年会结果两三麻袋,即使晒干了也有一麻袋多,这可是春节时送城里亲戚、自家蒸花样面点的上等材料。在每年打枣后,母亲都会选一些好看的枣子,装上几小筐送给邻居、本家,一是睦邻,二是尊重(邻家会自觉约束小孩不偷枣)。
我们全家搬到城里后,也就不回去“打枣”了,都是由邻居来打,通常都会托人送一些给我们答谢。而今母亲也到城里来二十年了,前不久还在念叨,也不知那些个没心肺的邻家,会不会记得给枣树刮一刮皮,老枣树过上两年是要刮刮皮的,会长得更好。

出村子南口向西,是一条以前的官道,平整而宽阔。道旁有一排高大而古老的槐树、榆树、杨树,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种下的,印象很深刻,因为那条道及道旁的那排大树是我少时玩乐的主要去处。
白天里,大家一起在树下疯跑,既而一溜烟爬到树上,那时我会非常灵巧地一口气攀爬到大树的树巅,在摇摇晃晃的树巅上眺望远方,我记得那是我站得最高的地方,能看到很远处。当然,再一溜烟地滑下来,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要么树枝划破了衣服,要么树皮擦破了肚皮,回家必是要挨骂的,好在玩起来时又忘到九霄云外,于是又挨骂,童年就是在这样玩得痛快与骂得皮实中度过的。
榆钱成串时,每天都要捋一筐榆钱回家;槐花白了一树时,每天又摘一筐槐花回去;杨絮飞舞前,只能拽两支杨穗插在鼻子里甩来甩去,作精作怪。
每到夏季,吃过晚饭,天尚未暗下来时,便呼朋唤友,有时会拿一只手电筒,一起去树上抓蝉蛹(我们那里都称之为“知了猴儿”)。那真是一种神奇的精灵,它从泥土里挖一个笔直的、指头粗的洞,爬出来,凭着一股子天生的直觉和灵气,一直爬到树干上、庄稼叶子上,选一处合适的树干和叶子,破壳而出。一旦破壳,两分钟后即可一鸣惊人、一飞冲天。但我们正是摸清了它出洞爬树的时间,在晚饭后去,一只只轻而易举地拣了走。好的情况下,一晚上可以逮到十几个甚至二三十个,回到家里放在水碗中,加点盐,去掉泥腥气,第二天就可以蒸着吃了,现在也有炸着吃的,叫“焙金蝉”,但在那时,这可是少有的可以解馋的肉食。
后来大一点,听说蝉蛹蜕壳后的空壳叫蝉蜕,是一种药材。就和几个伙伴每天起大早,带根竹杆,去寻蝉蜕了,主要还是那排大树上。在树干上、庄稼叶子上的可以用手直接摘了,在高枝上的则用竹杆捅下拣了。每个清晨不断,整整一个夏天,我都在干这件事,每天三五十个,一个夏天我竟捅了大半麻袋。秋季时分,当蝉声渐消渐弱时,收药材的小贩就进了村。我兴奋地扛出麻袋来,飞也似跑去排队待沽,踮起脚忐忑地望着小贩手中不停移动的秤星(其实也看不懂)。
虽然仅两角七分!但这是我一个夏季的辛劳,我人生中第一笔通过自己劳动挣来的钱,那排曾给我童年快乐的老树再次赠予我惊喜、恩赐和教诲!

树,与山川河流一样,都是自然界赐予人类的。山蕴玉、水怀珠,则有灵。但我想,无论是山上还是河边,如果没有那一丛丛碧绿的草木,都是黯淡的。有了树,才有灵气,才有光彩,才有人烟。
树幼苗时,几片嫩叶,欣欣向荣,给人激励;树生长时,枝繁叶茂,茁壮成长,初具材质;树长成时,蔚为大观,遮阴避雨,下有人聚;即使老去,构屋覆瓦,解材成具,百年不朽。
树,无论生长在院内、门前、屋后,还是垭口、道边、山上,长大后都会成为一种标志、一种记忆,时间再久些,便都有了一种境界,在人们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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