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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类

瓷 魂

发布时间:2015-01-16 00:00:00    来源:    作者:

 

瓷   魂

    

        ■蒋默

 

袁公看见漫山遍野的红杜娟一拨一拨怒放,潮水似的涌来,而河面荡漾的微波将阳光丝丝融化,反射出万道金光。夕阳坠落时,天际溅飞斑斓的云霞,仿佛陶儿大喜那天门上垂挂的彩幅……“嘭嘭嘭”官轿突然驾到,马蹄声脆。

陶儿推门进来,袁公醒了。

陶儿放下手中提着的陶罐,过来摸了摸父亲的额头,还是烫手。

“唉!”袁公叹了口气,想支撑着坐起来,拭了拭,浑身酸软,胸口隐隐作痛。“这次怕是难好了。你们啥时装窑?”袁公靠在床头,平息下来。

“底釉上完了,还没上面釉。大伙等你点火哩。”陶儿埋头吹药汤,黑油油的药汤冒着热气,小屋里弥漫着淡淡的甘甜味。郎中说父亲中了热毒,得慢慢调。他一早去山上挖了板蓝根。

袁公望了望屋顶,扎得严严实实的稻草,已被柴烟熏黑,乌云一样厚重、神秘。

“得择个时辰。”

“嗯。”

陶儿回作坊了。袁公喝了药,额角沁出一层细汗,身体渐渐活泛了,下得床来,刚推开门,迎面一股凉风吹来,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是1400多年前的秋天,中原的天空旷远,偶尔的白云像来不及收回的稻草垛,等待着太阳的燃烧。袁公望了望不远处的作坊,想起自己在陶儿这个年龄,也是这个时节,跟随父亲北上,去宝丰清凉寺拜见一位高僧。高僧曾是父亲的师傅,祖辈做陶瓷为生,从采石选料制胎到上釉煅烧,无不精通,在鲁山一带也说得上是个能人。后因一件独特的羯鼓,几个达官贵人争执不下,动了武,见了血。高僧左右为难,一气之下碎了那宝贝,也废了伴随自己大半生的瓷窑,剃度为僧。

见到高僧时,高僧一脸宁静,潜心叩着木鱼诵经。临近黄昏,父亲领着袁公欲返时,高僧突然指着西天问道:“太阳何去?”

父亲还没反应过来,袁公青春年少,直杠杠地说:“落山了。”

高僧不言语,用手拍了拍光秃秃的脑门。

袁公从此再未见到高僧,可他感觉高僧尽管身在佛门,心里还是藏着一尊瓷器,一尊用想象制成的瓷器。父亲过世后,他专心烧瓷。娶妻生子,有了陶儿,他又像世代的陶人一样,手把手教儿子。这些年陶瓷品卖相好,生意越来越红火,不仅商家收、官府订制,时常有东洋和西洋人来鲁山大量采购。但烧制陶瓷远非种庄稼,既讲技艺,也碰运气。

前不久的这批货总算赶制出来了,县衙要的花瓷,赶在年前进贡的东西,马虎不得。袁公本来是可以放手让陶儿和徒弟们做的,自己把把脉就行了,可他闲不惯,日夜辛劳,终于累倒了。袁公一病不起,高烧不退,一天不如一天。陶儿们接着干,连胎釉还没上完,工夫只算做了一半。袁公有些怨自己不争气,身子骨脆弱。父亲当年七十不到就去了。如今,他也赶上了这个坎。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袁公并不畏惧死,他以为一个人就像手中的陶瓷,有的还是毛坯便坏了,有的烧变了形,有的平淡乏味,有的大放异彩……他放心不下的是陶儿。陶儿天性要强,性子急,爱幻想,祖传的这门手艺并不能满足他,就制作的花瓷和汝瓷,他说不定哪天弄出新花样来。袁公在潜移默化中告诉儿子,陶人要真心爱陶瓷,器皿是有生命的,更是有个性的。

袁公感觉有些头晕,随手取了截木棍杵着来到了作坊。陶儿们已经忙开了,屋里堆放着瓷胎,瓶瓶罐罐和精心制作的腰鼓。袁公来到桌案前,提起了涂釉的毛笔,去缀盘中调和好的黄釉和蓝釉,手,居然有了沉重感。从前这些过精过墨的地方,都是亲自动手,今天,他想放下。袁公画着画着便停下来,将笔交给了陶儿。

“你来。”

陶儿早就等待这一刻了,这不仅仅是简单的工艺流程,而是父亲的信任,是老陶人对新陶人无言的嘱托、寄予的期望。上底釉,陶儿已熟悉了。而上瓷胎面釉,犹如女人化妆。

袁公似乎看出了陶儿顾虑,叫他放开手脚,想咋个点画就咋个点画,做到运笔流畅,收放自如就行了。

陶儿心领神会,很快找到了感觉,他毕竟是个充满梦幻的小伙子。

待釉液晾干,就装窑了。袁公掐指选好了点火的时日,鲁山冬季多雨多雪,必须赶在入冬前。

天气转凉,袁公咳起嗽来,痰中带着血丝。郎中过来把了脉,换了方子,还是不见好转。袁公没把病放在心上,他惦记着瓷胎,吩咐陶儿组织人手备柴火。尽管早已有人用煤炭烧窑,但袁公依然习惯用木材。在选料时,他像一个樵夫,十分挑剔。

陶儿回来时说去了一趟清凉寺,许了个愿。正好赶上一个老和尚圆寂,很多人前去敬香,热闹非凡。

“是高僧么?”袁公问道。

“是位高僧。听说他以前是有名的陶瓷大师哩!”

袁公想高僧在古刹的清幽中苦苦修炼,活了130多岁。当年他手指西天,问太阳哪儿去了,太阳还会去哪儿呢?他终于追寻太阳而去了。

袁公当晚梦见了太阳,熊熊燃烧的太阳像个炽热的窑炉,那些通体透明的瓷器,变成了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在火焰中欢呼。他径直走了进去,孩子们将他紧紧围住。他仿佛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是陶儿的声音,越来越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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