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京剧的小姑娘（名家专栏）

发布时间:2015-04-16 00:00:00    来源：    作者：

 

唱京剧的小姑娘

■秋歌

 

那是1971年，我14岁。父亲叫我去达县汽车44队九姑家借一点粮票。九姑留我这来自老家的侄儿在达县玩几天。地方陌生，没有朋友，白天大人们都上班去了，我住的这个宿舍区十分安静。孤寂的我就独自一人在房里看书打发时光。这天上午，一阵京剧唱腔突然飘入耳中：“八年前风雪夜大祸从天降，座山雕杀我祖母掳走爹娘，夹皮沟大山叔将我收养，爹逃回我娘却跳涧身亡……”这是我们这代人当时都很熟悉的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小常宝的唱段《只盼着深山出太阳》。声音不像是来自收音机，因为没有伴奏，完全清唱，但又和样板戏里演员的音色一样，非常动听。我情不自禁地放下手中的书出门，循声望去，声音是隔壁邻居家传出来的。上前一看，一位小姑娘在那里演唱。小姑娘属于那种让人看上一眼就会留下深深印象的类型，一对长辫，额前蓄着刘海，模样甜美清秀，还真像《智取威虎山》里的小常宝。见我站在门外，小姑娘一点不羞怯，依然大方地唱着，一招一式，像模像样。对于样板戏，我耳熟能详，也会唱上几段，可惜音色先天不足。没想到在这个工人住宅区里能听到这么动听的唱腔，我倚着门框站在那里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小姑娘，一直听她把这段唱完。那天上午，或许小姑娘看见有我这个“粉丝”在那里“欣赏”，一口气唱了好多段，都是样板戏里的经典。听着她的演唱，我心中的寂寞渐渐远去，甚至有了一种冲动，想去和小姑娘一起唱，不过，终于还是少了一点勇气。

 在九姑家的那几天，我发现只要父母一上班，小姑娘就会在家开唱。只要她一唱，我也就会守在她家门前静静地站着当一名忠实的听众，等她唱完我又回到房间里去。

 原本觉得难熬的时间似乎很快就过去了，我该回家了。这天早饭后，九姑送我去车站。刚跨出房门，那悦耳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我不禁回身望了一下邻居家，红色衣衫又轻轻地在眼前飘动起来。在悠扬的唱腔中，我离开了车队宿舍，离开了达县。然而小姑娘的身影却还在眼前浮现。尽管我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也没有过一句话的交流，但在后来的日子里，只要听到她唱过的唱段，我就会自然想起她来。多少年后我曾向早已退休的九姑打听过她的情况。早已搬家的九姑对小姑娘的情况一无所知。之后只要去达州，小姑娘婉转悠扬的唱腔总会在我耳边响起。

 回想几十年前，文革期间单调的文化种类确实让人没有多少生活乐趣，唯有样板戏是大众能广泛接受的娱乐形式。不过在大人们眼中，样板戏更多的是一种政治说教，反反复复地看，反反复复地听，反反复复地学唱，他们已经深感其烦。然而在这小姑娘眼里，演样板戏、唱京剧却是一种乐趣，那一个个样板戏演员都可能是他心中闪烁的明星，是她苦苦追寻的偶像——在她的梦中，或许不知多少次登上过明亮的大舞台，扮着李铁梅、小常宝，扮着一个个在她看来光彩照人的舞台形象，赢得台下经久不息的掌声，感受着自己的快乐。如果换在今天，小姑娘绝对是一个很有实力很有前途的艺术新秀，说不定在“星光大道”上一站，就是一颗璀璨夺目的新星。

 晚饭后，我独自漫步在灯火辉煌的达州街头，找寻当年熟悉的地方。座座高楼已把昔日的面貌彻底改变，九姑也早就搬到成都去了。一切都已十分陌生，然而我心中小姑娘的形象却始终没变，那声音依然在我脑海里萦绕：她还在这座城市里吗？她是否还执着地喜欢着京剧？或许她早已圆了自己的梦，远走高飞成了被人追捧的京剧明星；或许她已为人母，过着一种平静琐碎却也温馨的生活；或许她早已下岗赋闲，成天在麻将桌上奋战，昔日给她带来快乐的京剧不再是她生活中的重要内容……命运对人的改变往往是难以预测的。不过我还是坚信她会迷恋京剧，因为她有这个天赋，她不会放弃上天赐予她的礼物。

 望着满街穿梭的车流，望着身边熙熙攘攘的男男女女，我突发奇想，要是能如当今走红的“穿越剧”那样，来一个时光倒流，在这街上的一条小巷里突然走出那位小姑娘，或者在身边的高楼某个窗户里突然飘出我曾经熟悉的声音，那该多好。如果能够遇见她，我一定会给她讲述埋藏心底几十年的这段故事，请她再来一段《只盼着深山出太阳》。也许，我们都会为这段纯真的少年情思而深深感动。（广安市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