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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不两立

发布时间:2017-07-06 15:43:36    来源:广安文艺    作者:唐勇

胃不两立.jpg

    做完最后一个手术天已经黑了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医院大门,立刻被一个人拦住

    来者是一个又胖又高的男,年纪不会超过50岁,面部皮肤松弛,松弛得有些不正常,眼袋也大得有点不正常,一看就知道长期跟酒精打交道。他有两个下巴。不,是三个。三下巴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唐大夫,您好。”我以为是我的病人或者病人家属,因为我的医术不错,是个“名人”,总有病人或家属跟我打招呼。可是这人为什么要拦住我呢?莫非是要给我送红包如果这样,我倒不反对。于是我站住,等他拿红包出来。可是我希望的事没有发生,他只是说:“现在有一个可以让您一举成名的机会,不知您要不要?”

    疯子,真是疯子,我的名气够大了,不需要大了。我不理他,打算走掉——跟名气相比,我的老婆和家庭更重要。可是他不我走,说:“我也不跟您废话了。我想请您帮个忙——在我这里再装一个胃。”他拍了拍他那犹如孕妇般的肚子,我听到一种类似于拍皮球的声音。

    “你是从神经病医院跑出来的吧我送你回去。

    “别出口伤人嘛唐大夫,您看我像疯子吗?”

    “你既然不是疯子,为什么说疯话?”

    “我没说疯话,没那个闲工夫。实话跟您说吧,一个胃对我来说已经不够用。我要经常吃请,还要经常请吃,吃得不想吃了还得吃,就是说,我要马不停蹄地赴宴,今天吃这里明天吃那里,上午吃下午也吃,白天吃晚上也吃。这需要极强的消化功能。有时候小便撒的不是尿,是酒,简直可以直接装瓶出售。有一次大便,一块几乎一点也没有消化的穿山甲肉甚至卡住了我的屁股。因此我想我要是再有一个胃就好了,再有一个胃就够用了。怎么样唐大夫多少钱您说个数。对我来说,钱不是问题。

他都疯到极点了,还不承认自己是疯子。我不再理他,扬长而去。他在后面朝我大喊:“这么说您答应啦?”

 

    第二天,我按时来到医院,发现昨天那个疯子坐在我办公室的位置上,脸上有一种喧宾夺主的表情。他虽然没有暴力倾向,但是这样的疯子捣起乱来,比一般人更难缠,必须尽快把他赶走:“你来干什么?请你出去,别影响我工作。今后别再来无理取闹。”我的口气很温和,没有使用感叹号,说明我还是客气的,也说明他还没有把我惹火。

    可是他像没有听见一样,微微笑了一下,朝隔壁一偏头,说:“你们院长让我转告请您去一趟。

    “什么?”

    “我说你们院长请去一趟。

    这个疯子,居然假传圣旨。我刚想发作,听到办公司主任在背后敲门:“唐大夫,到院长办公室一下。

    院长还真叫我去一趟,难道这疯子是院长熟人?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我奉命来到院长办公室。

    “看来,这件事只有麻烦你了。”院长说着,将一张纸条推到我面前,示意我在他对面坐下。

    我明白院长的意思,说:“院长,您是叫我答应那人的要求他就是个疯子。

    “先别管他是不是疯子,你看看这个再说。”院长示意我看那张纸条

    我拿起纸条看起来,边看边傻眼。纸条本地一位大人物写的。但让我傻眼的不是纸条出自谁手,而是内容,指示我们医院务必要给某某人在肚子里装一个胃。这真是不可思议。看来这年头神经不正常的人,不仅仅是隔壁哪个大腹便便的家伙。

    我甚至怀疑我们院长是否也受了传染。感冒会传染,神经病也会传染吗?如果会,我怎么没听说过?如果不会,怎么我们院长也有点神智不清了?

    把着急写在了脸上。

    “唐大夫,我们医院的前程,就操在你的刀上了。你要是不答应他的要求,就会得罪写条子的那个大人物。那疯子居然有这样的背景!咱们可是私医院,如果得罪了那位大人物,这医院还能开下去吗?

    院长没疯。但这样的任务,我能接受吗?

    “院长,这样的手术,我可是从来也没做过啊。”

    “一个女人在生孩子之前从来没生过孩子……”

    我很不礼貌地打断院长的话:“这不是一回事!”

    “可是我相信你啊,你是我们医院最好的大夫。”院长说,“我相信你能解决这个难题。至于装进去的那个胃是否管用,你不用担心,注意别要了他的命就行了。你去吧,那家伙可能等急了,我可不希望再收到什么条子。

    “可是胃呢?”我仍然不罢休,“我可以做这个手术,可是到哪里去弄一个胃?太平间吗?如果我们非法获取死者器官是要坐牢的

    “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他说不用我们操心,他自己有办法。”

    “他有什么办法?难道他敢杀人?”我觉得脊梁骨有点发冷。

“这个我们不管,也管不着。”院长说。

 

    我不想知道三下巴叫什么名字,也不想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我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不仅仅是因为他给我出了个难题。坦率地说,我虽然从来没有做过,但这种手术难不倒我,我要做的不过是在他的肚子里造一个微型都江堰,让食物分流到装进去的那个胃里,减轻原胃的负担。在去手术室的路上,我就构思好了操作步骤:打开腹腔,切开一截食管,将切开的那一截食管造两根“支食管”,然后……理论上就这么简单。

    三下巴仿佛早有准备,已经把要装进去的胃带来了。

    当我弄清那是一只什么胃时,差点笑出声来。三下巴准备的居然是一只猪胃,而且还是母猪胃。他的解释是:猪的消化力强,母猪的消化力尤其强,对他再合适不过了。

    打开三下巴的腹腔,一股恶臭冲天而起。尽管我有先见之明,戴了两个口罩,仍然无法抵御恶臭的侵入。三下巴的腹腔里塞满了白生生的板油,像肥猪的板油那样。按照目前的市价,猪板油元钱一斤,但不知三下巴的板油能卖多少钱也许分文不值,送都没人要吧。毕竟猪板油可以食用,人板油有什么用呢?

    为了给那只母猪胃腾出一点地方,我不得不将板油割掉一部分。尽管被割掉的只是一部分,也足有十来斤,吓得我的助手们瞠目结舌,差点忘了递钳子。

    事实上,我没有按照之前的设想进行手术,因为我发现那只母猪胃比三下巴的胃大,这个发现使我来了灵感,我做了点变通,没有在他肚子里造微型都江堰,而是把他的胃套进了猪胃里,就像把一只碗放进蒸锅里一样。然后我将他的食管切开一个口子,当摄取的食物过量,他的胃盛不下时,就会自动进入猪胃。

    当然,我要做的绝没有我在这里说的那么简单,其中还有很多细节问题,但因为描述起来相当复杂,这里就略过不表,只要大家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行了。

    其实,我知道大家跟我一样,主要关心手术能否成功,那只猪胃管不管用,会不会产生副作用从而要了三下巴的命。他的命要是保不住,我的命运可想而知,我们医院的命运可想而知。我惴惴不安,度日如年,晚上还失眠。

    几天后,三下巴打来电话报喜,声称那只母猪胃很管用,非常管用,简直太管用了。“唐大夫,您的手术非常成功!您真是医学界的一位奇才!您的名字,一定会载入史册的!”他像老师表扬一个好学生那样表扬了我。我听了他的话,居然不肉麻。

三下巴最后说:“现在哪怕叫我一天参加十个宴会,我也不怕了!”

 

    手术后不久,这件事就传了出去。一位记者得知消息,还要采访我。我拒绝采访,他就给我塞了一个大红包,看在钱的份上,我不得不接受了他的采访,把我的事迹登在头版头条。我的名气更大了,我们医院一下子成了家喻户晓的名医院。从此以后,来找我做这种手术的人络绎不绝。

我们院长见有利可图,干脆在医院单独开辟了“植胃科”,任命我为科长,还根据需要,给我配备了几个素质不错的科员,指示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带会他们。我正想尝尝当官的滋味,也就当仁不让。

“植胃科”挂牌那天,真是热闹非凡。来做这种手术的人,超过了医院其他科室所有的病人,他们水泄不通地挤满了整个医院,不仅有本市的,闻讯而来的还有外市的外省的,甚至还有两个黄头发高鼻梁的老外,也许外星人也闻讯了吧连上厕所都能碰到手提猪肚子的人,好像他们不是来做手术的,是来参加猪胃比赛的。

    这样一来,我们医院不发财才怪,而且是发大财。我不得不佩服院长的战略眼光。

    “尽快带出几个徒弟吧,不然要不了几天,就会把你累死。”院长心疼地对我说。他说不错。

我的确很辛苦,累得要命,体力消耗也非常大。但我毫无怨言。这是因为,我的奖金是跟工作量挂钩的,因此再辛苦我也不在乎。更重要的是,我那爱钱如命的妻子再也不会抱怨我了,因为我现在拿的钱,是从前的十倍,她再也不会骂我是个穷光蛋了。

 

    然而很快就出事了。而且事不小。

    那天我像往常那样去上班。当我正准备做第一百九个手术时,院长把我从手术室里叫了出去。

    院长一脸凝重。一定是出什么事了,而且这事肯定跟我有关。我的心提了起来。

    我小心翼翼地问院长怎么了,他不理我,大声对等待手术的人说:“今天暂停手术,大家先回去吧。”

    “为什么?”有人大声问。

    院长说:“今天医院盘点。”

    “医院不是商店,盘什么点?”

    “我们的猪肚子都是花高价买来的,放臭了怎么办?”

    我想对他们说猪肚炒来吃了就不会臭了,觉得这话不妥,又咽下去了。

    我跟院长来到办公室。院长指着一个人说:“你说吧,唐大夫来了。”

    那人是三下巴。真的出问题了?

    是出问题了。但是三下巴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知为什么,最近他的消化能力又不行了,似乎恢复到了一个胃的时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像是在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安慰了三下巴几句,表示马上给他做检查。然后我领他来到检查室。院长也跟了进来。

    通过检查,我惊讶地发现他的肚子里只有一个胃了,剩下的是那只母猪胃,而他自己的胃,鬼使神差地不见了!

    这真是难以置信!“难道,他的胃被猪胃消化掉了?”我低声问院长。院长“嘘”了一声,叫我小声点,以免三下巴听见,他要是知道自己的胃被那只装进去的猪胃消化掉了,不找咱们拼命才怪。

可是这已经成了事实,我偷偷地看了院长一眼,发现他已经面如死灰,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冒出。我也意识到了这事的严重性,因为我已经做过的近两百例手术,都是这么做的,这意味着他们今后都会出这样的问题。

一想到这儿,我吓得连站都站不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