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乱乡村

发布时间:2015-05-15 00:00:00    来源：    作者：

 

■冯俊锋

   在乡村，夫妻打工各奔东西，父母与孩子苦苦相思几乎是每个家庭的常态。农村青壮年离乡背井涌入城市，挣到钱便回家盖一栋新房。盖房子是唯一显示财富和确认自身价值的方式，以至于新房越来越多，但无一例外，一把把门锁都生着锈。——题记

    除夕之夜回到村口已夜幕低垂，大哥早等候在那里，接过我不重的行李，深一脚浅一脚走到老屋前，挥洒在空中的油烟和着浓浓的柴火味扑面而来，魂牵梦绕的老家立刻真实起来。细算起来，我已经4年没回乡过年了。

    我的老家在大巴山南麓一个叫南顶山下的山洼里， 小村原有30多户人家近200人，“现在加起来不到50人，基本是老人和小孩，今年还好，回来了十几个年轻人。”大哥一边给我续水一边说。几声狗吠，一束电筒光照进屋子，随即闯进来3个年轻人，“发财人回来了？”我触电似地弹了起来。“平儿、路儿……”我窘迫地拍拍脑袋，只记得住他们小名，还有一个连小名都叫不出。记不清几年没见了，他们天南海北地谈着，随性而轻松，让我恍若从没离开过村子。“哎，干说话，一块去我家摸两把吧。”我之前叫不出名的军军提议。“对对对，今晚我们陪你，只是莫搞城里那么大。”另两个附和。我不会打麻将，好说歹说他们把大哥拉走，总算是为我解围。央视新闻频道正播着《把权力还给农民》——关于成都双流统筹城乡的新闻调查，节目入题的画外音抓住了我：“农村，一个不应被发展遗忘的角落；农民，一个难以摆脱贫困的人群；城乡统筹，一场意欲缩小城乡鸿沟的改革”。我呆呆地看着。

    依偎在老屋睡得香甜而深沉，第二天醒来时屋后已是鹅欢鸭鸣。早饭时来了许多乡亲，我一一跟他们招呼，熟练地问候、递烟，给小孩散糖果，“听说你不抽烟、不打牌也不喝酒？净挣钱？”路儿妈妈、我的堂婶问我。看来，昨晚我拒绝麻将早已在村里传开。我不置可否地笑笑，要婶子带我去村里转转。门外几个眉眼不清的小孩怯怯地看着我，大嗓门婶子数了一串他们在外打工父亲的名字，还说“梅子的父母从她生下来3个月就走了，4年都没回来，父母啥样她都不知道；大茂儿子在外地做了军官，大茂父母去世后夫妻俩随儿子去了省外，也在那边打工。”一拐弯来到亚军家里，我小心地四处瞅瞅，“人都没在家，哪有狗哟。”婶子推了我一把。亚军是我从小学到初中的同学，也是我认定的“死党”之一，成绩一直在我之上，没考上大学便去了南方打工，后来联系越来越少，这幢三层楼房也是上世纪90年代初全村最早修建的“洋楼”。不过亚军也好几年没回家了，“3个娃儿都是外婆带，自私得不让人省心。”我默默听着婶子的念叨，但不完全同意她的看法。在乡村，夫妻打工各奔东西，父母与孩子苦苦相思几乎是每个家庭的常态。农村青壮年离乡背井涌入城市，挣到钱便回家盖一栋新房。盖房子是唯一显示财富和确认自身价值的方式，以至于新房越来越多，但无一例外，一把把门锁都生着锈。

    在村堰塘处，不知名的植物已包围了水面，3只鸭子悠然地在植草里穿来穿去，堰塘周围这个季节该是长势良好的麦苗，如今都已荒弃。平儿家虚掩着门，婶子的说话声把他引出来，他倚在门口热情招呼我，手里还握着一颗麻将。我走进屋里，“鏖战通宵未睡？”“哪哟，这才刚开始，你大哥说你回来了他昨晚很早就撤了。”坐在上方的女子一手揽着一个熟睡的婴儿，一手捏着麻将浅浅地笑着。“我老婆清梅，刚生了娃儿，我两个舅子今天来，我们一家人玩玩。”走出平儿家，婶子气不打一处来，“现在这些娃儿，打工回来就成天坐在牌桌上，清梅超生二胎，还不满月就打牌了，现在这个风气哟。”婶子气鼓鼓地说。中午在奋哥家吃饭，满满坐了两桌。奋哥是村党支部书记。两桌人不时有人对我指指点点，奋哥站起来：“啊，是不，今天没一个外人，我当官的老弟从大城市回家过年……”我乐得不行，我也叫官？怀疑他故意在模仿本山大叔的小品。奋哥非要让我整几句，推不掉，我只有清清嗓子勉为其难：“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根在这里，多谢乡里乡亲对我和我全家的关照。”“现在当官了来点实际的，好久把我们村道搞成水泥路啊？”不知谁吼了一声，全场都吼“要得！”“龟儿子些，叫你们来喝酒不是让你们来要这要那。”狡猾的奋哥大嗓门把起哄的人压了回去。

    坐在我右手边的是敦厚慈祥的村小彭老师，彭老师教过我姐，当年我姐辍学时他几次家访我至今历历在目。几杯烈酒下肚，彭老师谈起村小的难以为继：学生流失严重，城里老师不愿来，如果没有国家的教育补贴，村小早就不存在了。彭老师的眼神，既迷茫又无奈。“现在农村小孩子这么多，怎么会没有孩子读书呢？”我不解地问彭老师。“原因很多，一些在外打工的人，稍有办法就把娃娃带走了。村里这几年倒是出了9个大学生，不过只有妮子一个人去年考上了教师。剩下的每个大学生毕业后找不到工作，不少人只有去打工。”彭老师慢条斯理说着，我却已不胜酒力，晕晕乎乎的了。

    再一个清晨醒来，村里的大喇叭正在广播：为了规范社会抚养费的征收管理，维护计划生育基本国策，保护公民的合法权益，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口与计划生育法》……”接下来是一串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是奋哥的声音，每念一句都加个“啊，是不”，磕磕巴巴的语调里透出些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