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以外的中国(名家专栏)

发布时间:2015-04-16 00:00:00    来源：    作者：

 

中国以外的中国

■加藤嘉一

 

（一）

 

    我一直很想去一个国家。她叫哥斯达黎加（Costa Rica）。

    她位于中美，北邻尼加拉瓜，再往北一点到墨西哥，往南与巴拿马接壤，再往南一点就到哥伦比亚。最近去中南美洲国家逛一逛的机会比较多，毕竟人在北美，比从亚洲去便宜许多、方便很多。不是公差，只是走一走，看一看，顶多满足自己的求知欲。

    人口467万、面积5万平方公里、人均GDP1万美金多一点、公共语言为西班牙语、信仰基督教……其实，这些“硬信息”说重要也不重要。大家都能看到，上谷歌就行，不需要旅行。

    意味着“美丽的海边”之Costa Rica，我最感兴趣，也一直很想去的动机是，她与我的祖国日本有着很深的共同点，就是拥有所谓《和平宪法》，意思是，在宪法上禁止用武力来解决问题，不许对外发动战争。

    世界上，战后培育《和平宪法》的只有哥斯达黎加和日本这两个国家。不过，日本是有“自卫队”的。而哥斯达黎加呢？连自卫队也没有，是一个彻底没有军队、只有警察的国家。

　　我就是想了解哥斯达黎加人是如何看待和平，对当地人来说，和平意味着什么。

    抵达首都机场，坐大巴前往还有17公里之遥的圣何塞（San Jose）市区。车票为1美金。路上看到了不少三星、LG等韩国企业的广告，也有中国华为的广告，还看到了丰田、尼桑、三菱等日本汽车品牌的营业厅。这些与其他中等发达国家或新兴发展中国家没什么不同。

    被咖啡庄园包围（我是咖啡迷，品尝当地咖啡也是这次访问的重大目的之一）的圣何塞位于海拔1150米，属于高原地区，比其他中美洲国家凉爽一些。哥斯达黎加很重视对自然的保护，有不少充满绿色的自然保护区和国立公园。“绿色”与“高原”在我看来是哥斯达黎加的代名词。在高原上能看到各种颜色的小房子，很整洁。

    而人呢？虽然没有我上次访问的古巴的人们那样疯狂的热情，稍微低调一些，但我带着微笑打招呼，说一句“Hola”（西班牙语的“你好”），对方也自然地、腼腆地给我回应。不夸张，不隐藏。恰好。

　　在圣何塞市内，到处都有警察亭，巡逻中的警察，有男有女，有的站着、有的走路、有的开汽车、有的乘摩托。他们既严肃又轻松地执行任务。可能正因为如此，哥斯达黎加的治安是稳定的，其秩序不是从天掉下来，但从警察们的面孔和状态，我至少能感觉得到，“和平”是哥斯达黎加官方和民间、不同人群之间的默契，看不见却摸得着。每当迷路，我都很有安全感地去找巡逻中的警察，用我非常烂的西班牙语询问，他们都很认真地告诉我该怎么走。我也发现，哥斯达黎加的警察都很帅、很美。他们给民众的是那种不得不听话、令人感到舒适的压力。

   “中亚的瑞士”。

    曾有人这样形容哥斯达黎加的风景和氛围。

    我去年第一次访问瑞士，对此留下的印象除了物价和市民的高贵，更重要的是人们对治安的重视和对秩序的执着。自然风光很好、很安宁，充满绿色的高原地带像水平线一样无限地扩散下去。

    瑞士是所谓“永久中立国”，有很强的军队（瑞士一直保持一支全民皆兵、全民动员的民兵制军队）。哥斯达黎加则追求“永久而积极的中立”，不设军队（所以才特别重视与美国的关系。它的安全必须被美国保护，这一点与日本一样）。两国都要“永久的中立”，认为中立才是使得自己国家社会的利益和公民的幸福最大化的战略途径。而且，瑞士和哥斯达黎加分别是在欧洲和中美洲最为稳定的民主社会（至少之一）。人们毫无疑问地相信，民主是生活的必需品，也是和平的大前提。   

    我懂了。

（二）

 

    又被“中国”打断了。

    我从首都机场坐大巴抵达圣何塞市区，在位于最中心位置的酒店安顿下来，出去走一走，散散步，无意中遇到了“中国街”的大门牌。非常显眼，一看就是唐人街。

    我无法放下挖掘“中国人在哥斯达黎加”的欲望。一边寻求和平，一边寻找中国。

    其实，不像曾走进过的一些唐人街——波士顿、旧金山、纽约、多伦多、横滨等那样令人陷入“这里是否是中国”的幻觉。圣何塞的唐人街里，中国的店铺是很多商店的一小部分，中国的居民是很多市民的一小部分。有几家中国餐厅、中国小卖部、中国理发店、中国旅行社……还有中国人办的基督教所和律师事务所似乎也在“解决”当地华人的一些生存问题。面向华人的汉字广告，随处也能看到——

    招生：速成西班牙语班 联系人：XXX 电话：ZZZZZZZZ

    回香港经美国机票$1450

    回广州经欧洲机票$2150  YY旅行社 电话：VVVVVVVV

    果然，广东人较多。

    溜达溜达，有趣的是，我始终找不到唐人街的范围和边界在哪里。没有一张地图显示从哪儿到哪儿或某一块儿是唐人街，似乎也没人知道。

    零散，模糊，很是中国。

    但确实有着一定的华人圈子，带着生活气息。而且，我接触的当地华人基本都会讲普通话，带着浓浓的广东口音。她们说的话，我听得懂。我说的话，他们也听懂。 

我买水的小卖部，收银员是一位典型的中国南方女子，店里背景音乐是周杰伦的作品。

    占哥斯达黎加人口1%的中国人，开餐馆和超市的居多，一名当地华人也这样告诉我。圣何塞及其周围，还有我去往的埃雷迪亚（Heredia）、卡塔戈（Cartago）等城市的路上，随处都能碰到中国餐馆。

    我自己内心在想，“这里有这么多华人吗？还是哥斯达黎加人很喜欢中国菜？”

    有一天我从圣何塞坐车不到一个小时到埃雷迪亚，再往北走20分钟，抵达了一个以哥斯达黎加著名咖啡品牌Britt的庄园而闻名的小镇Barva。是太阳快要落下的傍晚，除了公园和教堂所在的中心地带外，路上几乎没什么人。走着走着，在某一个小角落竟然碰到了叫“旺角”的中国餐馆。看似这家餐馆的老板或厨师在路边穿着拖鞋，蹲着抽烟，无所事事的样子。

    我又开始胡思乱想，“怎么在这儿开餐馆啊，有生意吗？”

我不知道这家餐馆是什么时候开的，也不知道这些华人是什么时候到哥斯达黎加的，更不知道他们是移民还是拿着工作签证。不过，冷静一下，我也想，无论如何，他们就是要开餐馆、开超市的，不管有没有生意，他们就是要开下去。这是中国人的活法，是中国人谋生的方略。地球上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中国人就是这么来的。

唐人街是中国以外的中国。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无论是这次的圣何塞还是古巴的哈瓦那，还是刚到波士顿或华盛顿的时候，它是一个给我提供归宿的地方。在那里，我搜集信息、练习中文、寻找自己。

 

（三）

 

    离开哥斯达黎加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我进了位于民主广场旁边的广东餐馆“皇朝”。是日本最有名的导游书《寻路地球》也推荐的一家圣何塞的餐厅——

    海鲜煲$12

    蒜茸芥蓝$6

    广东炒饭$5

    普洱茶（一壶）$3

    味道很不错，地道，让我回想起了在广东的那些日子。生意看起来也不错，大多数客人非华人，而是当地居民或来自欧美的游客，说明中国菜在这里有一定的市场和人气。我为中国感到高兴，作为亚洲人。

    说句题外话，我始终而坚决地认为，亚洲人，尤其是中国人和日本人，应该相互支持和鼓励，而千万不要打“内战”，否则，亚洲的时代和奇迹永远不会面世。

    “皇朝”的店长是中国人，里面有哥斯达黎加员工，给我服务的则是年轻的中国女子。

    我跟她聊天，了解当地华人的生存状况。

    这位带着广东口音的女子，来哥斯达黎加不久。

   “你为什么来这里？”我问。

   “因为亲戚在。”她答。

   “来了之后怎么样，开心吗？”我继续问。

   “不开心，这里东西超贵，广东那边20块的衣服，在这里要100块以上。收入也不高。”她抱怨。

   “那你还待下去吗？”我最后问。

   “不知道啊，看看吧。但应该不会了，可能过几年回去吧。”她暧昧地答。

    相信，她表达了内心真实的状态，对将来的未知没有使她陷入一种恐惧，对此，我感到一言难尽的欣慰。

    回酒店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对今后的中国人，移民将意味着什么。

    我在2015年1月24日的日记里这样写着：

   “今后，中国人将不像以前那样盲目向往移民，集体地以为国外的东西和环境就是好的。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和风险，但国内日益繁荣，充满活力和机会。从自己的发展和家庭的幸福角度，对于多数中国人来说，移民将成为真正的‘选择’。”（与中国渊源很深的日本作家）